随机爆炸鱼干

会变好的

【伦克】来去何处

summary: 或许明年春天,或许再过一年,或许在你到安曼达山里打猎的时候,也许在南边的某座城市里,你会再看见我。下一个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再次出发,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见吧。


-非常借鉴《梦蛇》,问就是太爱了,非常对不起它,提前磕头致歉

-非原著故事线,ooc警告

-河的名字乱取的,地理位置乱搞的,医疗知识乱编的



1.

安曼达山脚下的初夏充满了融化雪水的清冽气息,下午的太阳穿过深绿的叶缝落到切斯特河里,波纹染上了蓝蓝绿绿的光点,投射到克莱恩的手臂上。老尼尔评价道这很像他们在山的另一边看到的废弃黑色建筑的玻璃彩窗,克莱恩手指摸上水波的倒映,感受着裸露在外的小臂温度,刚在河里沾过水的指间和手臂都是冰冰凉凉的,连带着倒映也一样没有温度。若是伦纳德在场,他定会反驳老尼尔,说那玻璃还有其他颜色,旧时代的房子应该更绚烂些,该有大片的红色、蓝色、白色、黄色。


这里确实有红色,克莱恩想,也有白色。他手里的黑色金属小刀轻快地划过一大块鲜红的羊肉,剃掉肉上的筋膜和多余的白色脂肪,这些影响口感的部分被他单独收集起来,日后用作增加风味的动物油脂。这把刀是邓恩发现他的料理才能后从随身刀具中抽出来送给他的,他第一次试着切割干腌肉时,半是礼貌半是真心地夸了一句刀锋很快,黑色的刀尖就言出法随地在他的手掌上划开了一道,细密的血珠一滴滴从刀口中涌出。

刀口没有生锈,不需要对伤口做特殊处理,也不需要药师的抗感染疫苗。虽然会留疤,但与从马背上摔下来或是被棕熊咬到肩膀相比,切肉的小刀还算温柔。药师上次来到部族时,罗珊的父亲还未丧生于野狼之口。药师给族人打了破伤风疫苗,还留下了一些防蚊虫和蜘蛛毒蛇的药水。但药水的味道总是惹得族里的狗对着喷了药水的帐篷狂吠不止,好在安曼达山湿润但不炎热,他们选择适当忍受蚊虫的叮咬以保证狗的安宁和忠心。


“不好意思再问一遍,你刚来的时候说,你是做什么的?”


老尼尔和克莱恩一同坐在一块大的毯子上,毯子背面做了防水处理,否则吸收了昨夜小雨的草地就会把水汽顺着毯子传递到他们的裤子上,留下一团湿湿的印子。老尼尔是部落里的业余药师兼厨师,做的腌肉和兽皮大衣帮助邓恩的小队抗过了一个又一个雪地里的冬天。他对草药的知识一半来自漫长的人生经历中的亲自试验,一半来自漫长的人生经历中与流浪药师的接触。


“我是魔术师。”


“魔术师?没听说过。”

老尼尔摇了摇头。他手里拿着一把更大的方形菜刀,处理着大块土豆和洋葱。


“就像流浪药师一样,魔术师也会流浪。”


“我还以为现在已经没有人相信那些看不懂的把戏了。”


“总有人需要一些平常的奇迹和无伤大雅的玩笑,尼尔先生。”


“但你是一位好厨师,小伙子,这足够你留在我们这里待到安曼达山顶的冰雪融化了。”

但安曼达山顶的冰雪不会融化,它是黑色天幕下穿过云端的银色头冠,是夕照永远无法融化的一线白。


克莱恩刚来黑夜部落时的名字不叫克莱恩,而是梅林·赫尔墨斯。


“梅林,赫尔墨斯?太长了,太不好记了。”

部族里的人们都没有姓,只靠简单的名字区分彼此,像是邓恩,像戴莉,像科恩黎,还有弗莱,只要知道他们都属于安曼达山下的黑夜部族便足够了。像梅林·赫尔墨斯这么长的名字,年长如老尼尔也只在那些脆弱的古书里看到过类似的名字,或是在歌谣比赛中好胜的年轻人靠流传下来的歌谣里的长名字来炫耀歌唱技法。

至于每个人属于哪个小队,族人们相信自己的记忆力能够区分,至少他们的队长能记得住自己的队里都有什么人。部族的首领是一位名为阿里安娜的年长女性,她决定每年的迁徙路线和重要的资源分配,其他日常的吃穿用度则靠小队内部解决。


梅林·赫尔墨斯自称是一位流浪魔术师,倚靠在不同部落里为人们施行奇迹而谋生。奇迹一词太过宽泛,即使那场传说中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人们还是对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抱有有本能的怀疑。那些不知是外星人还是旧时代武器砸出的千奇百怪的深坑还残留在地面上,长相怪异的植物和颜色发青发紫的水潭也不断提醒他们,野外的威胁不止来自于猛兽和饥荒。


族人们听过也见过流浪药师,知道这是一群在南方山谷经过系统训练、以售卖药物和治疗为生的有根之人,但他们从未听说过流浪魔术师。梅林自称的“奇迹”里包括治疗病痛这一点更是加重了他的怀疑。

但梅林本人实在让人难以让人把他和诡计多端的骗子或者被外星神秘力量污染的疯子联系起来。他看上去身材匀称,可以说有些瘦弱,长了一张惹人喜爱的年轻的脸,像是城镇里刚任职的教师,看不出一点坏心思。


也许他正是这样一位年轻教师,也许他有着一段想要逃离的过去又不愿揭露,才舍弃了安稳的生活,来到以游牧为生的黑夜部族。最终邓恩主动收留他进了自己的小队。

你的名字太难记了,重新起一个吧。邓恩对他说。我们不在乎你的过去,只要你遵守规矩。况且,你是个好厨师。

于是梅林·赫尔墨斯变成了克莱恩。


北方的夏日很长,马蹄踏过草地上的白色小雏菊时,太阳还稳稳当当挂在安曼达山边上。队里的猎人们回来了,伦纳德的“兔子”跑在最前面,黑色的鬃毛迎风向后飘扬,扫在上身前倾的伦纳德身上,弗莱和科恩黎紧随其后。


“‘兔子’这个名字对于一匹马来说还是太奇怪了。”

克莱恩刚加入邓恩小队时,曾用马的名字作为开启话题的引子。


“因为兔子好吃,但是难抓。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你懂吧。”

伦纳德语气真诚。


“那下次你打到真兔子了,就说今晚吃马,看你的”兔子“给不给你踢一脚。”

戴莉不客气地回敬。


今天的伦纳德穿着惯常的马靴,宽松的长裤塞进靴筒里,上身只穿了一件软皮革背心,露出手臂和身侧的肌肉。他的身后挂着一只头部中箭的狍子,四条腿耷拉在“兔子”后背的两边,黑色的圆眼还半睁着。“兔子”停在克莱恩身边时带起一股劲风,一小撮松散的草屑混合着湿润泥土和河边青苔的气味扬到半空,克莱恩的鼻尖瞬间多了比生羊肉和洋葱更加清新舒适的味道。


“吃蜂蜜烤狍子肉吗?”


伦纳德勒住马嚼,把狍子推到草地上,柔软的草针顿时矮出了一个坑。


“蜂蜜没有了,如果你愿意趁着太阳没下山,到树林里捅个蜂窝,我们今晚就能吃蜂蜜烤狍子。”


一听到捅蜂窝,伦纳德就泄了气。他把自己也从马背上卸下,拖着狍子和克莱恩坐上同一块毯子。克莱恩接过老尼尔处理好的土豆和洋葱,让后者能腾出手来和伦纳德一同分割狍子皮,又将胡萝卜块、胡椒、树林里采的野芫荽、和城市交换来的香料丢到一个圆柱形铁锅中,为晚上的羊肉汤做准备。


“还没好吗?”

伦纳德注意到克莱恩左手手掌上包的亚麻布条,想伸手去摸,又怕弄疼布条下的伤口,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克莱恩抓着羊肉的手腕。


“早好了,”克莱恩隔着布条用拇指按着掌心靠后的位置,“只是我发现做饭的时候这样包着很方便,也不用担心刀再划到同一个地方。”


最受黑夜族人欢迎的饭后消食活动是围着空荡荡的锅碗和燃烧的篝火唱歌,他们相信夜晚的星空和星空覆盖下的一切生灵都能在歌声中获得宁静。每个族人都至少有一样擅长的乐器,或是用芦苇杆制成的笛子,羊肠做成的七弦琴,敲击起来音色清亮的石杯,牛皮蒙成的手鼓,或是养在喉咙里的一副好嗓子。


“唱歌吧,克莱恩,至少你应该学一首。”

伦纳德和克莱恩挨坐在一起,流过一层薄汗又在晚风中很快干透的手臂贴着克莱恩,冰凉中透着血流带来的温度。他捏着一片手掌大的叶子,不时叠起凑到唇边,吹出几个简单的音符。


“我不会唱歌。”

克莱恩淡笑着回应。


“那我唱给你听。”


伦纳德展平叶子铺在膝盖上,手指有节律地一下一下轻敲叶面。


“我想要带你看看黑夜,


直到曙光点亮清晨。


我想要海浪轻摇你的摇篮,


就像小船划过你的梦境。”


伦纳德的嗓音算不上天籁,有几个音还在跑调的边缘,但那歌声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像是没有实体的烟雾,轻轻渺渺包裹着克莱恩的神经。他下意识张开嘴,放松的喉结尝试滚动了几下,最终从声带中吐出的只是一声没有音调的又微不可闻的叹气。



2.


克莱恩不是第一次被夸奖手巧,虽然他看着第四根有些歪斜的木桩将帐篷扯成一个不对成的四边形,总觉得黑夜族人在夸人这一方面过于礼貌。


“那得看跟谁比,”伦纳德说,“和我们比起来,你确实算得上手巧。”


约克山脚下的冬天没有那么仁慈,即使有高大的明斯克山和安曼达山挡住来自北方的寒风,他们也需要坚韧的帐篷和厚实的皮毛来抵御寒冷。去年冬季的御寒衣物经过几个月的反复穿脱和撕扯后不免有了磨损,修复衣物的工作就落到了克莱恩、老尼尔和罗珊的头上。

黑夜部族没有明确的男女分工,手工活和体力活均遵循按能力分配的原则。老尼尔曾开玩笑说要是让戴莉帮他们缝制衣服,这位女士肯定会运用她精湛的射箭技艺缝出一张千疮百孔的筛网。但老尼尔的眼睛和手都在劝他放弃太过惊喜的活计,自从克莱恩加入小队,他有了更多的闲工夫可以窝在帐篷里,泡一壶热气腾腾的茶,一边吹着杯口的茶渣子一边和与针线作战的两位年轻人聊几句闲天。


早晨第一缕阳光堪堪擦上帐篷尖顶时,伦纳德就把克莱恩从温暖的被褥中拉出,托着半梦不醒的他骑上“兔子”,跟着邓恩勘探周围的地形。小队保有一幅共用的地图,上面记录着冬夏两季的迁徙路线和驻扎地附近的重要地点。虽然每年的往返让他们对安营地了如指掌,但有规律的巡查能方便小队掌握新情况,比如哪里出现了新的商队足迹,哪里的污染源有了变化,也能帮助新成员熟悉地形。


黑夜的帐篷安在霍伊河中游一座靠近城市的废弃村庄里。残损的村舍基本只剩下几根直愣愣戳出土壤的地桩子,保存最为完好的是一片空地中央的黑色尖顶建筑,伦纳德和老尼尔说的玻璃彩窗便是建筑破碎的一角。

村庄再往南便是一座有高墙护卫的城市。城市人与他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至于具体哪里不同,就连经常与城市人交换物资的邓恩也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用他的话来说,这只是另一群不敢踏上陌生土地的胆小鬼。邓恩和其他队的队长时常需要用腌肉、皮草和香料换取城市生产的茶叶、刀具和其他工艺品,城市带来的新鲜物件让冬天少了些枯燥乏味。


靠近城市的原野有一大片紫黑色的沼泽,传说里面充满了外星人留下的污染,若是夜里心急抄了近路陷进沼泽里,出再多钱也没有人愿意把你的尸骨捞出来。从西边回到村庄的山路上有一个深坑,周围被高到膝盖的野草掩埋,稍不注意很容易连人带马摔下去,他们尝试在附近做标记,但过于茂盛的植物总是急于吞噬一切人造的痕迹。

克莱恩跨坐在“兔子”上,抵着伦纳德的背展开羊皮地图,一一查看着伦纳德介绍的危险地点。地图上有着多道颜色不同深浅不一的墨印,有些笔记下还标注了姓名和季节。他敲敲伦纳德的脊背,询问黑夜是否有不断新增地图笔记的习惯。


“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添点什么。”


伦纳德转过头来,长到肩胛骨的头发随着动作扫过地图,克莱恩顺势把地图卷好放进木筒里。


“暂时还没什么想法。”


勘探工作不需要占据整个白天,克莱恩发现伦纳德似乎只是想趁冰雪完全覆盖大地之前,拉自己出来多踩过几片晚秋的草地。长期骑马让他的尾椎骨连着腰都一起作疼,他们干脆下了马,放“兔子”在一旁自由散步,二人并肩徒步走着。

克莱恩极少谈论他的过去,但伦纳德总有说不完的故事。他记得从他出生算起族里每一匹马的名字并对它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津津乐道,会详细讲述他如何用自己磨尖的箭簇杀死第一只雄鹿,也会把从不同人口中听到的传说故事拼接成一段新的情节。


“据说从这里再往东走,走到陆地的尽头,有一片看不到边的海洋,再穿过这片海,如果你能穿过,我不知道人怎么样才能穿过这么大一片海,但假设我们能穿过,在海的那一边是一片全新的大陆,上面住着的都是外星人。”


克莱恩忍不住笑出了声,咬在齿间的腌肉条跟着抖了抖。


“别笑。那些外星人可能都长着八条腿,平时住在我们看到的那种黑紫色沼泽里,靠吃沼泽里的泥巴为生。”


“我不是小孩,伦纳德。”


“不许笑!我也不是。”

伦纳德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腌肉块像一把短戒尺对着克莱恩,但他不在意自己的胡话被打断。


“你见过海吗,克莱恩?”


“见过,毕竟我是一位流浪魔术师。”

克莱恩重拾他的旧称号。


”那你是从东边来的?海到底是什么样子?“


“海啊……”克莱恩停下来思索着。此时他们爬上了一座小山包,山包的顶端横着一块扁平的石头,刚好够他们坐下来,把腿顺着山坡垂下。“海是蓝色的,比晴天还蓝,当然取决于你处在那一片海域。但总体来说越往深处越蓝。海浪会拍打白色的沙滩,永远不会停,就像风一直吹着芦苇丛。”


克莱恩记得海的颜色,但他一时记不起伦纳德眼睛的颜色更像哪一片水域。他想起藏在茂密树林中的宁静湖泊,湖水倒映着深邃的绿色,水波迎接着穿透密林的阳光,那粼粼的波纹随着睫毛的眨动闪烁着。


绿色的湖水向余光一侧快速倾斜又马上回正,伦纳德问道:

“那你看过夕阳吗?”


克莱恩刚想应答,注意到一层淡淡的粉紫色爬上了伦纳德挺起的鼻梁,并慢慢向他的眼窝和脸颊蔓延开来。他向西边转头,一大片夕阳就这么没有预兆地铺开在天幕上。不似燃烧的焰火,急不可耐地将每一片路过的云都染成烈红色,也不像秋日的银杏般澄黄,而是罕见的粉紫色晚霞,涂抹在天空和云团上。厚涂的云朵像是一块尚未完全晕开的颜料,又或是一大团半融化半凝固的鸢尾花。


“你看过这么好看的夕阳吗?”


克莱恩再次短暂地失语,任这晚霞占据他的全部视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伦纳德有些自豪。克莱恩总会对新鲜事物表现出克制的好奇,结合他神秘的来历,伦纳德不知这好奇中有多少是礼节性的应付。但他找到了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虽然今晚的每一个人都能享受美丽的夕阳,但此时此刻,山坡上这一角这一片的夕阳,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


“我想起一首诗。”


“什么诗?”


克莱恩收起手中的面包干和腌肉条,觉得此情此景它们显得有些粗俗。他应该出门时往水壶里多灌些老尼尔的茶,得是上一季新收的花茶,这样观赏夕照时他们的嘴里就能充满花香。


“开头什么来着……”伦纳德咂摸了一阵,映照在眼睛里的夕照粉色减淡而紫色更浓,舌头在呀床上转了一圈挤出一句,“好像忘了。”


克莱恩又笑出了声,他逐渐不再掩饰从沉寂已久的心底浮上来的情绪。


“算了,说不定下次再看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伦纳德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许诺。


回去的时候他们骑着“兔子”。“兔子”是一匹好马,驮着两个成年男性还能蹄下生风。傍晚的风很大,吹起伦纳德的黑发,也让克莱恩几乎睁不开眼,他干脆把额头埋到伦纳德的后颈处。马蹄踏过水潭,四散的水花声中克莱恩看到他和伦纳德骑在马上的影子被踩碎成一片波澜,溅起的水花染上了夕阳最后的深紫色,沾上了他的小腿肚子、马背上的鬃毛和伦纳德扬起的发梢。


美丽的夕阳不知何时出现,天边出现的颜色再下一个眨眼后可能扩散也可能消散,伦纳德的邀请也是这般自然而又突然。

他说:

“今晚想和我一起吗?”


克莱恩知道黑夜族人在没有结成固定伴侣之前,只要双方都愿意,同防邀请是稀松平常的。他们有控制生育的方法,不用担心某一晚的激情会产生计划之外的负担,何况两位男性之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对不起,我可能……”


“你不喜欢男的?”


“倒也不是。我只是,可能现在没有这个想法。”


伦纳德的眼睛里除了失望外更多是猜测被否定后的如释重负。


“没关系的,克莱恩,没关系的。”

“那么晚安,克莱恩,祝你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3.


克莱恩在部族里待了太久,看过太多次夕阳,久到人们都快忘了,他原来自称是流浪魔术师。没有人在乎他从何而来,也没人问他将要去往何处。

平静的生活虽然不需要奇迹来拯救,但总是被意外觊觎。每一个没有粉紫色日落的傍晚看上去都一样平凡,克莱恩正在帐篷里用石臼磨着粗盐粒和香料。队里的羊贴足了秋膘,猎人们前几天还带回几只健硕的野兔,趁着天气干燥晾上腌肉,冬天的煮锅里就能多几分滋味。


隔着厚厚的门帘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马蹄急促的踩踏着干硬的地面,混杂着靴子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和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人声,人声中有一个名字被不断重复。

克莱恩穿上皮夹克掀开门帘,“兔子”和其他几匹猎人的马停在邓恩的帐前,伦纳德和弗莱等人正用一块厚毯子把一人从马背上转移下来,抬到邓恩的帐篷里。毯子边缘掉出一只低垂的手,手臂内侧凝固着一条混合着灰棕色的泥沙和碾碎的叶片的暗红的血迹。


“科恩黎骑马的时候摔到坑里了,是一个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发现的坑。”


伦纳德的声音低而急促,但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伤员和受伤原因。邓恩和戴莉刚去了城里交换物资,克莱恩和他们合力把科恩黎抬到邓恩的帐篷里,让他脸朝下趴着。科恩黎已经意识不清,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含混的喊叫。 除去脸上和手臂上看起来可怖的擦伤,他最严重的伤在背部,克莱恩看到时不禁眉心一皱。不用伦纳德解释他也能看出,科恩黎应该是背部着地,这位可怜猎人的脊椎在皮肤下呈现出不正常的拧转,背部遍布大大小小的紫色淤青,较深的部位近乎黑色并微微肿胀。


克莱恩与伦纳德快速对视了一眼,看到了伦纳德眼里的担忧。黑夜一族以优秀的猎手出名,他们大多身体强健,不少人具备基本的草药知识,能简单包扎外伤。但族里没有药师,没有处理致命疾病或重大内伤的本领。西迦已经出发去了临近的部族和城市,寻找药师的踪迹或者其他能救治科恩黎的人。阿里安娜和安东尼都来看过科恩黎,两位长者的反应却都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吩咐其他队给科恩黎多匀一些止痛药和抗生素。

科恩黎被背回来后不久就发起了烧。克莱恩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感受到他吐出的深浅不一的热气。这正是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候,如果他能挺过去,能在明天或者后天睁开眼,兴许还有希望,哪怕他后半生都只能躺在床架子上被人抬着。他背上的衣料已经被剪开,以便观察伤口,但为了御寒有人给他盖了一条被子。


“我们当时没有想到会有一个坑。”

伦纳德紧挨着科恩黎坐着。他的眼睛红得可怕,像一只真正的兔子。

“我们走的是老路,我发誓,上次,就在几天前,那里还没有坑。不……或许是我们没发现。”


伦纳德的声音听起来干裂沙哑。克莱恩捏起水袋的袋口,朝科恩黎同样干裂的嘴唇上点了几滴,让水珠顺着他紧闭的牙关滑进口腔,又把水袋递给伦纳德。伦纳德摆摆手,垂下的视线定格在科恩黎侧躺着的脸颊上。余下更沉重的担忧被他强行卡在了喉咙里,他没有告诉克莱恩,除了摔伤外,如果科恩黎还受到了深坑的污染,他们能挽救科恩黎的时间将更加紧迫。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谁都不知道这片区域还有多少没发现的深坑,也不知道哪里还埋着能让土地塌陷的外星遗留。”


科恩黎的嘴唇发紫,脸色惨白中带青,要不是还保留着浑浊的呼气,他们几乎能把他抬到约克山脚下的部族墓地里了。克莱恩拉开毯子,指腹轻轻落在他的背上,隔着皮肤感受他的伤势,力道之轻以至于摸到淤青和扭转的部位时,他也没发出一点声响。克莱恩收回手时脸色罕见地凝重了些,又很快缓和下来。


“如果西迦能找到药师,如果刚好有药师在约克山附近……”


油灯安静地燃烧着,在帐篷内投射出他们二人浓厚的剪影。门帘外传来隐隐的风声,克莱恩把被子拉回到科恩黎后颈处。


“回去睡吧,伦纳德。”

克莱恩声音轻柔,仿佛帐篷里睡着的不只有克莱恩,还有枯坐了许久的伦纳德。


“我还能再多守一会。”


“回去睡吧。弗莱都被我赶回去了。你们白天已经很累了,我能看着他。回去睡吧,等到了明天早上,他就能好起来,到时候会有更多需要你们忙活的机会。”


伦纳德看着克莱恩,同伴的身影在单一盏油灯下显得既单薄又厚重,那双他明里暗里注视过许久的棕色眼睛此时也是同样平静温和而又深不见底。他从克莱恩的眼睛里看到了坐着的自己上身支撑在右腿上,看到从背后透出的一点跳动火苗。他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皮和身躯一样沉重。克莱恩似乎还说着话,他分不清是对他说的还是对科恩黎,但似乎都没有差别,克莱恩只是说着:


“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伦纳德再次睁眼,只看到一片漆黑中的锥形帐篷顶。帐篷里开着暖炉,早上离开营地时他披上的皮绒外套整齐地叠放在枕边,他的身上还盖了一床毛绒被子。


他是被惊醒的,也许是出于对重伤同伴的担忧,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不安。帐篷外的营地不比帐篷内光亮多少,稀疏的星斗和藏在云间的银月堪堪给脚下的草地打上一层薄光,周围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拦在厚厚门帘内的鼾声,和睡梦中被踢翻的罐子摔落到地毯上的闷响。


这太安静了,伦纳德想,脑海中自动想象出克莱恩执着地将每一个守夜的人赶回去睡觉的画面。

细细的黄光从邓恩的帐篷门缝中露出,伦纳德循光掀开门帘,正向告诉克莱恩自己已经睡过一觉,可以接替守夜任务。

帐篷内只有躺着的科恩黎。


伦纳德用手背贴上科恩黎的额头。就算他几乎不具备医术也能感受到,科恩黎的烧已经退了,呼吸也变得轻松而平稳。

如此快速的恢复堪称奇迹,伦纳德的心头却陡升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步走出帐篷,迎接他的是和几分钟前毫无二致的寂静黑夜。他眯起眼睛,捕捉到一间帐篷掀起的门帘一角和一个侧身探出的身影。


“你要去哪里?”


他捉住了克莱恩的手腕。

秋末的夜晚十分寒冷,伦纳德出门时忘记穿上外套,两番疾走下来出了一层薄汗,更觉得寒意渗骨。但克莱恩只穿了棉质单层长袖上衣和裤子,有些过长的袖子垂到他的手心。


“科恩黎明天早上能醒过来,他醒了记得给他多喂一点温的糖水。接下来几天他都会感到很虚弱,背部也会发痛,但这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克莱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交代起科恩黎的情况。


“你要走了吗?”


“是的。”


“你是药师吗?”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科恩黎他能……”


伦纳德有太多问题想问,在梳理好先后顺序之前,他只知道要牢牢抓住克莱恩。


克莱恩转过身来,一双棕色的眼睛在夜幕下近乎全黑。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温和,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伦纳德的内心再一度揪紧。


“我之前说过,我是一位流浪魔术师。你看。”


克莱恩往回缩了缩手,但并未完全从伦纳德的掌心中脱离。借着微弱的星光伦纳德才注意到,克莱恩的左手没有被惯常缠上的布条包裹。他记得好久之前克莱恩被割伤时还吃痛得吸了一口凉气,他摊开自己的双手,向克莱恩介绍每一条疤痕的来历,哪一条是用力过度被锋利的弓弦拉上,哪一条是一时糊涂妄图徒手接住掉下的匕首而得。

这是你的第一条疤,以后还会有很多的。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安慰人的好方法,克莱恩掌缝里滴出的血流似乎跟着脸上的表情一起凝滞了一秒。他马上改口,说道他的意思是留疤了也没关系,这不是一件坏事。


而此时,手指摩挲中传回的触感和昏暗光线的照映准确无误地告诉他,克莱恩的左手光滑得像是不曾经历一点苦作和刀割。


伦纳德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放开克莱恩的手猛地掀开了克莱恩的衣摆。克莱恩被吓了一跳,一时没有防备,束进裤腰里的衣摆被拽了出来,露出小腹和腰部。眼尖的伦纳德能在黑夜中发现想要悄悄离开的克莱恩,也能看到零星分布在克莱恩腰间的小块瘀伤,颜色和形状与科恩黎身上的几乎完全一致。


“你转过去让我看。”


一阵风吹过,伦纳德打了个寒颤,手中力道一松,被克莱恩按了下去。现在换克莱恩握住伦纳德的手腕。


“别看。”他说,“我跟你们不一样,这种程度很快就会好的。”


这算是默认了伦纳德的猜测。科恩黎在他的眼前摔下远古战争留下的深坑,里外的伤不可能一夜不到就消失殆尽。他不知道克莱恩用了什么方法将伤转移到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伤势下科恩黎陷入昏迷,而克莱恩甚至能穿着单衣行走在秋末的夜里。


“如果只是摔伤骨头,那还有办法。但那个深坑确实是神战的残留,药师来了也不一定能治好。你明天记得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下次扎营也劝队长换个地方吧。”

克莱恩继续解释,似要在临别时交代好所有事情。


“你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外星人吗?”


伦纳德听过关于许多年前那场大战的传说,在老尼尔沉重木箱里的羊皮卷里看到过几行关于麦田如何被从天上降下的烈火灼烧成灰烬的诗句,还有那些被他们编入歌谣的长到难以记忆的名字。种种破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印象,那就是在黑夜祖上被迫过上游牧生活之前,在城市还不是罕见聚落形态的时候,文明和技术远比现在要先进。克莱恩口中的神战在他的认知中是长辈们永远解释不清的外星人与人类的生死争斗,残存的证据便是地表上塌陷的深坑和怪异的植被。


“我不是,我只是一位流浪魔术师。在我之前还有其他的流浪魔术师,我们共用梅林·赫尔墨斯这个名字。当然,克莱恩也是我的名字。”


“你可以留下来,克莱恩。”伦纳德急切地说,力图用最短的时间把每一个单词都铺开在克莱恩面前,“你不用再流浪,我们会照顾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能永远和我们住在一起。”


克莱恩却只是摇了摇头。就像药师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说,他们需要走过尽可能的地方。而他能自由活动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至于伦纳德该如何解释克莱恩的不告而别和科恩黎的不治而愈,克莱恩说:


“就当是一个奇迹吧,一个来自魔术师的微不足道的回报。”


伦纳德知道,他无法强行留下克莱恩。就像灿烂了半个秋天的银杏总会落回土里,占据西边天空的晚霞总会归于黑夜,就像科恩黎骑马跟在他身后,只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实在太多。

走夜路的人不能没有油灯,他只能以这个理由,紧紧握住克莱恩的手,把即将远行的魔术师拉进了自己的帐篷,把自己的油灯交到他的手上。


“我该怎么再见到你?我该怎么找到你?”


黄色的光团温暖地包裹着他们,伦纳德拾起地上叠好的外套,披在克莱恩背上,手保持着最后一个收拢衣领的姿势,停在克莱恩的肩膀上。


“不必找我。或许明年春天,或许再过一年,或许在你到安曼达山里打猎的时候,也许在南边的某座城市里,你会再看见我。下一个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再次出发,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见吧。”


克莱恩主动抱住伦纳德,轻拍着他的背。伦纳德却记着克莱恩背上还留有科恩黎的伤,支起的双手一时不知落向何处,最后按上了克莱恩的后脑,让他的额头能靠着自己的肩窝。

伦纳德很想就这样抱着克莱恩,劝他再留多一阵,留多一晚,直到天边见白,跟大家道个别再走也不迟。克莱恩却像一只柔软的猫,钻出了他的怀抱,眼角和唇角对着他弯了弯。


“再见了,伦纳德,再见吧。”


伦纳德跟着克莱恩走出帐篷。他的手举在半空,犹豫地挥了两下。那背对着他的身影也应和着晃了两下油灯,一点一点跳动着的黄色光点慢慢消失在一片寂静的黑夜中。










(复健产物,太久没写正经感情戏了,很多地方都处理得不好,情节安排也有点随心所欲。想的时候很美好,写到一半就觉得什么狗屁

标题借鉴了最近在看的quo vadis,总之就是大缝合怪

歌的来源是最近很爱的Колыбельная тишины

尝试把设定解释清楚,不知道成功了没。一句话解释就是神战后地球毁得厉害,参战的神陷入了几乎失能的沉睡,只留有一些微弱的影响,比如大地母神下的药师。克属于常年睡觉间歇派分身出来到“这片大地”上晃悠感受民情,时间够了要回去充电。第n次晃悠时遇上了伦,但因为要充电二人还是被迫分离

这样解释是不是就没那么b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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