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爆炸鱼干

会变好的

【兹克】反向饲养

-是@胫头王八 香喷喷的稿!!这个脑洞我疯狂吸溜

-有魔改故事线,提前滑跪道歉,魔改了古堡探险,克序列8


1.


贝克兰德的夜晚有着让每个奔劳的灵魂充分休息的安宁,没有马蹄敲着灰石砖的踢踏声,砖缝中的野草和露水一同凝固在路灯的黄色光晕中。远处偶尔传来一声清脆又模糊的撞击声,像是哪位在夜里活动的孩子或是不谙人事的小猫,不小心打碎了橱柜里的瓷盘。


漆黑无光的卧室中,克莱恩的头发整齐包裹在睡帽里,侧躺在蓬松绵软的枕头上。他的眼皮突然一跳。灵感触动将他从梦境中惊醒,卧室门不知何时拉开了一半,柔软的地毯吸附了所有声音,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门口,漆黑的身形阻隔着最后一丝企图从客厅溜进卧室的光。

克莱恩保持熟睡的姿态,继续闭着眼,脑袋放松自然地放在枕头上,藏在被子下的右手迅速摸上枕边冰凉的手枪扳机。


一阵风无声吹过,掀起窗帘一角,街道上的红色月光短暂地涌进卧室,顺着地毯漫到来人脚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来人穿着一件尺码略显不合身的分离式睡衣,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胸前的纽扣歪歪扭扭系着,最上头的几颗自暴自弃地敞开着,露出一片能融进夜色的古铜色皮肤。

克莱恩暗暗舒了口气,手指把左轮手枪向内推到枕头下方,擦亮一根火柴点燃烛台,踩着拖鞋来到门边,把卧室门又敞开了些。


“阿兹克先生,您还好吗?”


阿兹克暗色的皮肤隐没在夜色中,一双在黑暗中发着金光的棕色眼睛警惕地眯起,绞紧的嘴随着克莱恩的靠近逐渐松弛下来。


“做梦,晚上,他们又回来了,睡不着。“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克莱恩,眼中映出笼在烛光里的年轻人,像是要将猎物框在眼中的蛰伏猛兽,又带着几分警觉和小心翼翼。


克莱恩顿时犯起了难。

在阿兹克的词汇量远比现在贫乏的时候,他能靠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读懂阿兹克无法转化成有效文字的话语。凭借阿兹克微皱的眉头和略微收紧的拳头,他很快判断出,阿兹克是在客房独自睡觉时为被噩梦所扰,深夜难眠想向他寻求帮助。


自从他们逃离组织,阿兹克就愈发黏他。他足足给自己和阿兹克倒了三杯侯爵红茶,连比带画才让阿兹克明白,普通未退休鲁恩公民需要白天离家上班,挣到能买食物缴纳房租的钱,他们才能安然在这一间两室两厅的公寓中栖居;也经过多次亲身示范和安抚,重新买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床上用品,与房东谈判给客房安上了额外的煤气灯,才让阿兹克接受了与主卧只有一墙之隔的客房。

但显然,他的培养计划尚未完全成功。


租住公寓的主卧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没有多余的沙发。克莱恩指了指床,又指了指铺着地毯的地面:


“您睡上面,我睡下面?”


阿兹克偏了偏头,看了看被红月沁染的地毯,又看了看床铺和还留着半个人形的被窝,没有太多犹豫,向前一步拉住克莱恩的手,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地看着克莱恩。

阿兹克的手有些凉,也许是因为离开了温暖的被窝,也许是因为他光着脚。克莱恩的手被他包在掌心,手背触到掌心一层薄茧,稍一伸展关节就能获得有些粗粝的触感。


克莱恩无法揣着明白装糊涂,手在阿兹克手心里换了个摆放方向,让他们交握的手不必梗着手腕,任由阿兹克牵着走到没有窝藏手枪的另一侧。阿兹克的袖口随着手部动作一点点往上爬,爬到小臂上方,弯起的褶皱堆在肘关节。克莱恩心想果然衣服是买小了,当初就该选大一号,小丑序列控制自己的身体还可以,目测别人的身体还是没有准数。


黑灯瞎火中孤男寡男共睡一床,克莱恩已经做好了短暂牺牲肉体的准备,让这位受尽折磨的先生在女神庇护的夜晚享受些许安宁。但阿兹克没有向平日一样,抱着他的手臂,整个身子都贴上来,或是牢牢握住他的手,占据他的每一个指缝。相反,阿兹克的睡姿十分规矩甚至可以说乖巧,他整个人侧卧蜷缩成弓形,双腿收到身前,手也安分地叠好放在枕侧,似乎在尽可能缩小占床面积,又像是等待一个温暖睡前童话故事。


克莱恩一转头,就看见身后那一双棕色的眼睛,睫毛扇动之间宛如他背后微微摇曳的烛火。他盯着着一双眼睛,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在他身后晕出一个朦胧轮廓的红色月光和跳动的烛火,看到一汪发源于幽深洞穴的湖水逐渐隐去了波澜。他反身吹灭了床头柜的烛火,那棕金色的光也收于眼睑之后。


“睡吧,”他说,“睡吧,没事,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2.


“早安,阿兹克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吗?”


阿兹克早就醒了,在第一缕晨光在暗色窗帘背面留下金印子后。年轻人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棕色眼眸还带着朦胧的雾气,睡意尚未从纠缠的睫毛上脱落。他不知道自己醒了有多久,看了有多久,也许久到足以让睡梦中的克莱恩察觉到现实中的注视。

他们离的很近,克莱恩的黑发和他刚剪的头发在枕巾上交叠相会,一根搭着一根,枕边同伴浅浅的鼻息飘在他的唇边,带来不属于他的温度。


也许是意识到过于亲昵的距离,克莱恩一个挺身下床走向盥洗室,离开房间时还贴心地将窗帘拉得更加严实,给阿兹克留下在闲散的清晨重返梦境的机会。


阿兹克早就没了睡意,他有些懊恼,应该赶在克莱恩转醒之前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梦中,再吐出几口带着梦呓的呼吸,兴许他们就能在床上多停留一段时间。

好在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是阿兹克在克莱恩家度过的第一个周日,克莱恩提议他们可以趁公休日去附近的黑夜教堂做礼拜,再顺路到街上逛逛。

阿兹克并不像传说中的羽蛇那般喜欢阴暗潮湿的洞穴,他更爱室内温暖的壁炉和干燥的空气,喜欢软得可以从皮到肉稳稳托住他的扶手沙发和带有阳光香味的织毯,喜欢把自己置于厨房的蒸腾香气中,让鼻子先一步尝到尚未出炉的美食。同样是有屋檐的庇护所,肃穆的黑夜教堂比起家里显得没那么可爱,阿兹克宁愿窝在家中,看着红色的火苗在壁炉里跳动,靠着扶手椅浅睡一阵,或是自在地享受在厨房里不断升腾膨胀的香味。

但这是克莱恩的提议,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阿兹克一颗颗系上衬衣扣子,马甲在腰线勒得有些过紧,所幸被稍微宽松一些的羊绒外套遮盖,才不会显得过于紧绷。购置衣服时他才刚在克莱恩家落脚,昏睡了近乎一天,不知昼夜,连窗帘都不愿拉开。尚未习得以目为尺技能的克莱恩无法得知他的确切尺码,连睡衣带正装都买小了一号。年轻人顺带以此为诱饵,邀请他改日到裁缝店重新买一身合适的衣服。

他学着克莱恩,往头顶扣上半高的丝绸礼帽,新剪短的黑发在帽檐下露出参差不齐的边缘。他没有拿拐杖,不知道对于鲁恩人来说不带拐杖就像出门没穿鞋,更不知道对于保守的鲁恩人来说,两位成年男士在大街上牵着手是一件多么因蒂斯的行为。

他只记得那天那晚的地宫格外亮堂,吐着绿光和红光的火蛇在冰冷的黑石砖上四处游走,又倏尔被突然膨胀的黑暗吞噬。叫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阿兹克安静地坐在原地。这也许又是那一群邪教徒的狂热把戏,也许是他们发明的新仪式。直到扣住手脚的铁链发出堪比火焰炸开的清脆断裂声,一件黑兜帽破开火焰迅速靠近,握起他的手腕。


“走,快走,趁现在。”


兜帽在奔跑中被掀到脑后,黑色短发整齐柔顺地飘动着,回头的瞬间阿兹克看到一幅年轻的面孔,看上去不过大学刚毕业,还带着未褪尽的书卷气,一双蜜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捏着手腕在逃跑中过于别扭,阿兹克主动握住了年轻人的手。


他们在阿兹克不熟悉的密道中不停向前奔逃,阿兹克被掳进地宫后未曾有机会自由活动,只能任由他的引路人拉着。期间不时有戴着红手套衣着正式的男士女士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前进,年轻人在擦肩而过之前和他们点头致意。兴许他们是一伙的,都与那群疯子有仇。

阿兹克无暇思索,几个拐弯之后,红色的光点逐渐扩大为清晰的豁口,月光穿过暗门为他们引路,但在踏入红月的怀抱之前,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克莱恩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阿兹克。


阿兹克在黑夜教堂里显得格外安静,比在家里还要安静,新修剪的短发倔强地从耳朵后方戳出,右耳下方的黑色小痣显露出来。克莱恩已能熟练地透过微小的肢体动作判断阿兹克的想法和心情,但教堂里的阿兹克几乎没有动作,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

他们坐在距离布道台最近的第一排。阿兹克没有再执着地牵住他的手,否则他们定会成为全教堂的视线焦点。他们的大腿和膝盖贴在一起,克莱恩感受到紧绷的布料之下阿兹克的腿部肌肉。落座之时他把礼帽取下来放在膝上,阿兹克也学着他的样子,手扶着膝盖上的礼帽。穿着黑袍的神父就在几步开外,正午的太阳被黑夜圣徽后的玫瑰彩窗过滤成一片斑斓而柔和的光。神父用舒缓镇定的声音念着经文,阿兹克坐在长条木凳上,靠着椅背,目光发散地盯着远处布道台旁的地砖。


在克莱恩面前阿兹克总是安静的。

克莱恩从霍伊大学毕业后,机缘巧合加入了黑夜教会的值夜者,先是担任文职,后服用魔药成为序列9的占卜家,又被调到贝克兰德的分区教堂。若放到穿越之前,这就算考公上岸外加调到首都,前途一片大好。但俗话说的好,好处越大责任越大,他在贝克兰德接到的第一份任务便是伪装成死神信徒卧底进灵教团的一个极端派系,为教会的最终围剿做准备。


教会向他保证,他只需要作为暗探报告邪教组织的动态,不需要承担任何实际战斗职能,且他不是组织里的唯一卧底,出现意外也会有人和他相互照应。领到几个保命符咒后,克莱恩在脑中迅速复习一遍看过的几部警匪片谍战片,准备好左轮手枪和足够数量的子弹,半惊半疑地按着线索找到了邪教组织的秘密据点。


那是一座修建在贝克兰德郊区的巨大地宫,在地表只露出一间外貌普通的农舍,年久失修的大门还挂着几根干瘪的稻草,任何普通路人都无法想象下面隐藏着多么骇人的秘密。克莱恩假装自己频繁受到死神的感召,亲眼目睹死神的意象和神迹,并编了一段不存在的南大陆祖先过往,在另一位暗探的帮助下顺利混入了组织。


组织遵循灵教团的死神信仰,以复活死神为唯一任务,并坚信他们找到了流落北大陆的死神后裔——萨林格尔·阿兹克的儿子阿兹克·艾格斯。死神的直系后裔是最佳的容器,他们相信四皇之战后死神的陨落只是表象,死神的灵魂仍在游荡,只要他们保持虔诚,不断供奉并呼唤死神,祂最终会通过最合适的容器重返人间。

克莱恩起初不理解何为复活死神,直到他见到了阿兹克。让死神通过容器复苏的主要途径包括但不限于不断往容器内注入非凡力量,和让容器反复接近死亡。既然死神的降临是最终结果和目的,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容器的状态便无关紧要。


地宫整体呈下陷的倒金字塔形,盘旋的阶梯连接着一层层暗室和平台,最深处的下沉式房间则是信徒们举行仪式的主要场所。克莱恩第一次得到允许进入房间时,即使隔着白骨面具,鼻腔和喉咙也都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喘不上气。环绕房间一圈的装饰柱旁点着阴森的绿色火把,顺着微弱的火光和固定在墙壁上的四根粗铁链,克莱恩才勉强从房间几乎填满房间地板的血污碎肉中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在你的虔诚没受到认可之前,不要靠近陛下。领头的信徒如此警告克莱恩。


经过一段时间的谨慎扮演,克莱恩初步获得了组织的“认可”,被委以给“死神陛下”供奉食物的任务,也曾旁观所谓的降神仪式。他更加确认,这位被囚禁在地宫深处的死神后裔只是一位倒霉而普通的中年人,除了有南大陆共有的深色皮肤外没有任何超人之处。没有非凡能力,没有与神的链接,只是被狂热信徒囚禁起来的替罪羊。


艾格斯被铁链拴住的手腕和脚腕永远沾着浓稠的血渍,茧子磨破了一层又覆上一层。他的周围堆积着被献祭分解的动物和人类肢体,底层的血污凝成厚厚的黏稠晶体,从房间的边缘一路漫到他的脚下,在地面上盘踞纠缠。克莱恩不曾看清过他的脸,许久未修剪的黑色长发像虬曲的藤蔓缠绕在他身上,为身体提供最后一层遮蔽。

克莱恩听过他的嘶吼,在信徒拉紧铁链靠近他的时候,在看不清序列的非凡特性融入皮肤的时候,困兽带着愤怒和悲哀咒骂着陷他于痛苦之境的陷阱,诅咒妄图通过他来达到虚无幻想的人。过量的非凡特性把他的身体变成一锅燃烧着爆裂着的大熔炉,他的下肢合并长出蛇尾,本应整齐排列的鳞片因为失控变得破碎,露出一块块渗着血渍的皮肤,黄色的油污和从鳞片间长出的白色羽毛在身躯扭动间被推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克莱恩只庆幸自己还没混成组织骨干,不用亲自参与这残忍的游戏,无需亲手施加更多的苦难。


容器需要无限触碰生死的界限,用身体为游荡在灵界的死神打开一扇门,因此组织给艾格斯的食物量仅能让他不会在第二天真正回归死神的怀抱。克莱接过资深信徒手里不过巴掌大小的浅碟,里面装着泡发的黑面包碎。


就从这里丢下去,你还没有资格接近祂。资深信徒站在架高的平台上教导新的皈依者。

克莱恩本想问要是碟子撞翻在地上,艾格斯不就连这一点可怜的食物都够不着了,但想到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位狂热而虔诚的信徒,不该对同胞的指示提出疑问,便什么都没说,点头照做。


给死神送餐一事不需要频繁的监督,克莱恩逐渐获得了单独行动的机会。他将买来的白面包和炖肉压扁藏在贴身衣物中,套上信徒用于遮蔽身份的黑色兜帽,再戴上白骨面具,趁着送餐的机会偷偷递给艾格斯。


艾格斯蜷缩在一片模糊的血污中,铁链垂在地上,以减轻对关节和肌肉的压力。克莱恩一手拎着兜帽下摆,以防沾到血迹,一边轻轻将食物放到艾格斯身前。他尝试触碰艾格斯的手和脚,试图安抚受害者的情绪,但后者总是在他伸手的瞬间就躲得更远。克莱恩只得留下食物向后退去,给艾格斯足够的安全感。


平日里克莱恩见到的艾格斯总是狂躁而暴戾的,棕色为底的眼睛里闪着锋利的金芒,只要一息尚在,总是向靠近他的信徒露出不大有威胁力的牙齿,铁链的扣环在拉扯间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但也许是那一块块白面包和牛肉羊肉片成功贿赂了他,他面对克莱恩时总是显得异常疲惫,毫无攻击性,眼皮沉沉垂着盖住眼底的光。克莱恩尝试询问他的姓名,问他是否有家人或朋友在世,他都不做任何回应,这让克莱恩一度以为他失去了言语能力。


直到有一次,克莱恩用油纸擦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平面,放上没有调料的肉片和燕麦面包,转身之时听到一句微不可闻的低语,几乎要被鞋底和衣料的摩擦所掩盖。


“你不该来这里。”


等克莱恩回头,艾格斯又恢复了原来的无声姿态,背对着他躺在一片残肢污垢中。


于是克莱恩更确信,艾格斯只是一个被邪神信徒不幸选中的普通中年人。他能做的只是一边趁着送饭的机会隐晦暗示艾格斯,苦难很快就会有尽头,一边更卖力地搜集上报邪教组织的情报,争取早日结束邪教组织的非人行径。


教会没让克莱恩等待太久,根据线报,一个月后由塞西玛带领的“红手套”小队趁组织集会之时,在一个月红风高的夜晚展开围剿。克莱恩的任务本来终止于正式行动,但他总是止不住想起艾格斯躺在血垢中的身躯,佝偻的背部挂着几根早已看不出形状的碎布条,偶尔抬起的眼睑下看不见任何光亮。心底有个声音劝告他该为这位不幸的先生做点什么。


于是他返回地宫,借着信徒标志性的黑色兜帽和白骨面具隐藏自己,在一片混乱中顺利找到了艾格斯并将其带出,交给守在地面的值夜者。

和这位不论真假的“死神”的缘分也许到此结束了,他这样想着。


因此隔天上午当克莱恩拉开家门,发现穿着没有徽章的牧师袍的艾格斯站在门口时,他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某位教会高层的梦中。


“受害人似乎对您产生了极大的信任和依赖,在以往的事件中我们不建议值夜者和非凡事件相关人员有过深的接触,但这位先生经我们检查,确确实实只是一位普通人。他身上的非凡力量残留也被清除了,除了认知上还有一些障碍,其他地方没有问题。”

塞西玛如此解释道。


“可是……”


“安置涉案人员需要一定时间,当然,我们不会撒手不管将他丢给您。如果您不放心,可以每周带他到附近的教堂,里面有值夜者能为他做检查。等他的精神状态恢复一些,能接受教会的培训和工作后,我们会为他找到好去处。只要他还留在您家里,教会每周会给您一定的补贴。”


话说到这个份上,克莱恩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只庆幸当初没有让班森和梅丽莎一起搬来贝克兰德,庆幸自己租的公寓还有一间客房,能容纳一位意料之外的住客。


逃离组织的艾格斯仍残留着极强的戒备心,对于一切陌生的事物抱有本能的抗拒和防御。教会为他清洗了身子,但没有给他剪头发,黑色的头发披在背上像是一层厚厚的披风。克莱恩本想带他到附近的理发店修整仪容,但他似乎对于除克莱恩之外的人怀有强烈的厌恶,克莱恩刚领他到门口做出开门的举动,他就快步后退至客厅中央,紧咬着牙做出防御姿态。


无奈克莱恩只好自行动手。利器让艾格斯感到不安,不愿将头颅交付利器的刀口下,哪怕是最普通的钝头剪刀。克莱恩只能先放下剪刀,一遍又一遍拍着艾格斯的肩膀和手背,把指尖按在剪刀的尖端示意这个器具不会伤人,又抓住自己短发的发梢剪下一小段。阿兹克接住了掉落下的一小撮头发,一根根摆在手心里打量,好一阵后才松下肩膀,将后脑交付给克莱恩。

克莱恩的手工水平在对付家传怀表时就展露无遗,第一次操刀如此长的头发,结果当然是有些不忍直视。艾格斯确实获得了一头短发,只是每一撮头发的长度和方向都稍有差别。

没关系,以后出门还要教他戴礼帽,戴上礼帽就看不出来了,在家里又没人在乎。克莱恩安慰自己。


艾格斯确实不在乎,他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摸着短短的发茬,久久注视着自己的脸,似乎要重新认识自己的面容。镜子里克莱恩在他身后收拾掉落一地的黑发,仔细地将卡在地砖缝隙和地漏里的每一根头发都清扫到一起,再用毛巾收拢丢弃。收拾完毕后他直了直腰,看到阿兹克依然注视着镜子。


“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克莱恩语气轻柔地询问。


阿兹克·艾格斯是组织给他定的名字,也是值夜者事件报告里记录的名字。但他只是一位不幸的普通中年人,也许他本来有别的名字,也应该有别的人生故事。


“阿兹克。”


阿兹克的语速很慢,每一个音节都在喉咙里滚动了足够长时间。


他可能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克莱恩注意到他没有提死神的姓氏。于是克莱恩决定暂且称呼他为阿兹克先生,既不会触及他的苦难过往,又给予他基本的尊重。


种种迹象表明,阿兹克不是被组织从小养到大的替罪羊,而是人生被突然截断的正常人。他话很少且句子破碎,每一个单词都说得很慢,克莱恩往往在他拼凑出完整句子之前就大致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他的记忆也有明显断层,对于当下处在什么时代没有一点概念,不理解何为王国,也不理解为什么钱币上印着不同的人像。但他的思维和理解能力没有缺陷,克莱恩教他如何使用马桶和浴缸,如何给壁炉生火,如何在两片白面包之间夹上火腿和芝士片,他都能马上领会。他逐渐学会了鲁恩式聊天技巧,学着克莱恩的话,早上在往面包上抹黄油时评论几句贝克兰德天气的反复无常。


也许是出于言语交流的桎梏,阿兹克更喜欢肢体接触,尤其钟情于克莱恩的手。即使在家里,他也喜欢牵着克莱恩的手,跟着公寓的主人从客厅移动到厨房,或是从厨房移动到客房。他的手背有着清晰的骨节和筋络,不像是长日从事手工活或者农活的手,但手腕和指关节覆着一层茧,触碰间轻轻摩擦着克莱恩的皮肤。阿兹克熟练地从正确的方向握上克莱恩的手,手指搭上他的手背,虎口相扣。克莱恩的手则安分地放在阿兹克手心,不挣扎也不主动贴近,只等阿兹克满足后主动放开。


夜晚过于短暂,白天克莱恩又要去教堂报道。他知道此时的阿兹克需要长时间的陪伴,以恢复以往的记忆和对人类社会的信心,但人活着不能没有牛奶和面包,教会的补贴不足以填补他们的开销。他就像医院的兼职医师,需要为阿兹克制定一套合理的认知康复计划,甚至一度有些开玩笑地想,等到阿兹克完全恢复了,他兴许能凭借这份经历到某位年老的富豪家应聘高级护工。


教堂尖顶钟塔响起十二声悠长的钟声,牧师的布道也随着钟声结束。克莱恩和牧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身旁之人并无大碍的暗讯后浅鞠一躬,带着阿兹克走出了教堂。


正午的阳光暖得让人直犯困,小广场边上的银杏慷慨地泼洒落叶,金黄干脆的叶片在皮鞋底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太阳有些刺眼,但帽檐正好为眼睛提供遮挡。长木凳被太阳熨得温度合适,他们坐在上面,礼帽的上沿缓慢地吸热。克莱恩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油皮纸袋,掏出一小块黑麦面包,掰碎了喂给在广场上巡逻的鸽子。


鲁恩的鸽子亲人得有些过分,班森曾经打趣道是不是有一部鲁恩鸽子保护法,禁止任何伤害鸽子的行为,导致这些活泼的小鸟和他们的消化产物占据了每一栋建筑的楼顶和每一片没有屋檐的公共场地。鸽群很快朝着克莱恩脚下聚拢,鸽头向前一晃一晃,争着啄食洒下的面包屑。


“要试试吗?”


他拿出另一片面包递给阿兹克。


阿兹克学着他的动作,从边缘开始把面包撕成小块,丢给脚下的鸽群。这种曾经是他主要食物来源的面包,现在变成可以随意撕碎并丢弃的施舍品。灰蓝色的小身躯在他们脚边挤来挤去,几只鸽子张开翅膀驱赶同伴,为自己争夺更多的进食空间,咕咕的叫声和煽动翅膀的扑棱声此起彼伏。

阿兹克将最后一小块面包丢出,毫无征兆地弯下腰,一把抓住了一只正在进食的鸽子。灰蓝色的翅膀被他牢牢锁在手里,尖尖的鸟喙和脖子不停前后扭动着。


克莱恩吓了一跳,连忙按住阿兹克的手腕。


“您这是干什么?”


阿兹克没有松开手,棕色的眼睛看着克莱恩,似是在思考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手里的力道没有半分松懈。


“想知道。”


“我想知道,会发生什么。”


太阳当头克莱恩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他对于阿兹克作为受害者产生的心理阴影早有认识,但忽略了认知被破坏的阿兹克有可能习得加害者的思维和行为。组织强行让阿兹克接触过量非凡特性,让他一次次濒临死亡,某种意义上也是好奇会发生什么。那阿兹克所谓的“好奇”有何含义,他不敢细想。


他只能用最轻柔的语气,放慢了速度说道:


“您看,我们和鸽子是一样的,我们能用腿走路,鸽子能飞。如果您是鸽子,您会希望被抓着,不能自由地在天上飞吗?“


阿兹克把视线移向手中的鸽子,灰蓝色的羽毛在挣扎中根根竖起,鸟喙里不断发出刺耳的叫声。而他们脚边的鸽群在阿兹克伸手抓住它们同伴的时候,就迅速四散逃命。


”您已经出来了,是安全的,不用被过去束缚,您现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您想成为的人,或者找回过去的自己。“


克莱恩循循善诱,搭在阿兹克手腕上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他想也许他应该握住阿兹克的手,引导着让阿兹克一节节放开手指,让那只可怜的鸽子摆脱束缚。但他不该强迫阿兹克,哪怕是用最容易拒绝的方式。以前的阿兹克没有选择,即使身上没有了非凡力量的残留,精神和认知上也难免受到影响。但现在的阿兹克有了自由选择的能力,这是他和阿兹克一同创造的,他应该相信阿兹克能做出真正符合心意的选择。


阿兹克看着他那蜜般的眼睛焦急而担忧地闪烁着,嘴角极快地小幅度上勾,随后松开了手。


那只鸽子直线下坠,摔到了地上,打了个滚后马上扑棱起翅膀,怪叫着离开地面,越过稀疏的银杏树枝飞向教堂的尖顶。



3.


秋天的贝克兰德天黑得很快,克莱恩下班打开家门时,薄薄的橘红色灯光便像冲淡了的橘子果酱一般流到他的面前。


阿兹克陷在软皮沙发里,双腿随意地向前伸展,裤腿和袖口都延伸到该有的长度,露出黑色的袜子和古铜色的手腕。这都得益于阿兹克肉眼可见的恢复速度,继周日教堂散步后,他对于离开公寓走进纷杂的鲁恩街头一事恐惧渐消,克莱恩趁机带他去了一趟衣帽店,重新按照尺寸购置了两套睡衣和两套正装,发票均保存妥当。至于被淘汰的那几套,克莱恩暂时将它们放在了衣柜深处,说不定以后还能当自己的备用套装。

阿兹克的面前展开一张报纸,底部接通煤气管道线的落地壁灯在他脸上投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神情专注,目光缓慢顺着油印字移动,循着开门声望向门口,朝克莱恩点了点头。


“晚上好,您在看什么?”


克莱恩将牛皮纸袋歇在茶几上,里面装着回家顺路买来还冒着热气的迪西馅饼,和几条从袋口戳出来的新鲜葱尖和棍状面包。光线有些昏暗,他微咪双眼,从报纸的边角看到了这是今日份的《贝克兰德晨报》。


“报纸,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一个月不到,阿兹克已然能从原先言语失常恢复到基本能阅读,说不定在被组织非法拘禁之前还是一位优秀的学者。克莱恩坐到了阿兹克身边,没有直接问他能看懂多少,而是默默观察,打算在他面露疑色或表现出明显需求时再介入。


突然克莱恩意识到一个问题。

报纸是哪儿来的?


他坐直了身子,越过报纸上缘审视h着阿兹克,皮质沙发在他身下发出一阵摩擦。

阿兹克从报纸上移开视线,回以询问的目光。


“您是怎么得到这份报纸的?”


贝克兰德售卖报纸尤其是当日报纸的途径无非两个,一是沿街叫卖的报童,二是某些书店门前支起的小摊。当然,某些政府部门也会在办公室放置书报架,但这是阿兹克接触范围之外的。阿兹克从不在没有他陪伴的情况下单独出门,他也没有事先留下零钱。

难道这份报纸自动从哪位好心供货商的手中,乘着白天的风自己飘到他们家窗台上?


“早上有小孩从门前路过,我拿的。”


克莱恩敏锐注意到了阿兹克的动词,脑海中浮现出清晨刚梳洗完毕的阿兹克穿着睡衣打开门,恰好撞上沿街叫卖的报童,并恰好顺手从对方手中“拿”了一份。应该早些教阿兹克先生使用货币,克莱恩有些懊悔地想,阿兹克不可能一直依附于他,而金钱是人类社会铁打的通行准则。


于是他从口袋中掏出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币和几枚硬币,又在上锁的抽屉里翻出更多的,一张张一枚枚摆在茶几上,乔治三世、奥古斯都一世等国王的头像整齐肃穆地看向一边。于是阿兹克认识到1便士能买来一份报纸,4便士等于一块迪西馅饼,1镑能供他们在这个公寓居住一周。

克莱恩抽出几张苏勒放在阿兹克手心,让他有必要的时候酌情使用。又在第二天清晨特意守在家门口,买下当日的《贝克兰德晨报》,又塞给报童一笔小费,希望这位受惊吓的孩子不要改变销售路线。


金钱在阿兹克手里的最大用途是购买报纸和书籍。他们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相比在街道上闲逛,阿兹克更流连于贝克兰德大大小小的书店,在一排排书架间长久停留。他对历史类书籍尤为感兴趣,不论是《霍纳奇斯主峰古代遗迹研究》,还是聚焦考古前沿发掘成果的《新考古》、《考古学综述》,抑或是有些宗教色彩的《教会的起源》、《夜之启示录》,他时常托着书脊在架子旁一站就是大半天。

失去记忆的阿兹克被过去和历史吸引,想要追溯自己的来源和身份,克莱恩深表理解,并心甘情愿地献出钱包。教会的补贴很是慷慨,阿兹克又吃得不多,这点支出还能承受。


家里的书渐渐多了起来。克莱恩把原本摆在主卧的书桌移到了客厅,书桌很快被堆叠整齐的书籍和报纸占据。当克莱恩发现阿兹克开始用他的圆腹钢笔在稿纸上书写时,他毫不意外,甚至有些欣慰。刚开始阿兹克只是单纯摹写报纸和书页里的油印字体,黑色墨水组成的字母断断续续却十分规整,后来稿纸上的词句愈发连贯,让克莱恩看了都惭愧,自己这个经受过高等教育的公务员远不如复健后的阿兹克。


“您在写什么?”


克莱恩在阿兹克身后站了许久,沾着墨水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前进,笔杆在伸进墨水瓶时碰到玻璃瓶口,发出一声轻响。他看不清阿兹克的字迹,于是向前一步,打算从阿兹克的肩膀上方向下看去。午后的阳光从身后的窗户照进来,淡黄色的稿纸上便多长出了一个前探的脑袋和半个身子。

阿兹克写完最后一个单词,笔尖在句末点出一个黑点,半转过身仰头看向克莱恩。


“一些感悟罢了,读书笔记,如果这是正确的词。毕竟罗塞尔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


罗塞尔不是第一个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的人,阅读和写作确实给阿兹克带来了很大变化。他的肢体和身躯变得放松,不再随时处在防御侵害的紧绷状态,棕色的眼睛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坚硬锋利,而是更加自在柔和。他能熟练且礼貌地与人交谈,靠在门框上和前来征收煤气税的政府官员闲聊,抱怨几句贝克兰德雾蒙蒙的糟糕天气、路过的报童也记住了这栋楼里有一位爱看报纸的先生,每天都从卷成桶装的一沓报纸中抽出上面的一份,从阿兹克手中换来几枚铜币。


另一个显著变化则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阿兹克不再走进克莱恩的主卧。他似乎明白了即使是同性之间,过分的亲近也会显得不合时宜。他收拾好客卧的床铺,擦净落灰的壁灯,只是保留了每晚来到克莱恩门前道一声晚安的惯例。倒是克莱恩有些不适应,双人被的另一端不再有不属于他的温度,晚上睡觉也无需反复叮嘱自己睡姿要端正些,不用担心给无辜的床伴带来麻烦。


阿兹克的头发慢慢垂到了肩胛骨下沿下端,用一根黑色皮筋松松束着,参差不齐的发尾在生长过程中极有默契地回归一条水平线,散落的碎发盖住了右耳下方的痣。

一周中有好几天,他和去值夜者小队报道的克莱恩一同走出家门,到太阳落山才回来,有时甚至比加班赶报告的克莱恩还要晚一些。

出于好奇和关心,克莱恩问他白天有什么好去处。


“鲁恩国立图书馆,我们有一次路过,那里有非常棒的藏书。”


这很阿兹克。克莱恩点了点头。


阿兹克换了一身新正装,衬衣依然是当初他们一起选购的经典款式,普普通通的正装衬衣,虽有些紧身但总体无伤大雅。马甲和外套的纹样则更加精细,棕色条纹的马甲显得气质温雅,黑色风衣外套的翻领上绣着银色的暗纹。阿兹克不再主动接受他的资助,压在茶杯杯托底下的一叠纸币第二天会神奇的地回到他的床头柜上。


下班回家的克莱恩有时会在沙发旁发现点亮的落地灯和一张纸条,纸条上阿兹克流水般顺畅的字迹写着因为工作原因要出趟远门,可能会晚些回来,让克莱恩先吃饭先睡觉,不用等他。起初克莱恩还有些担心,怕阿兹克无法独立应对复杂的状况。然而阿兹克从任何意义上都已是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虽然经历过不愿回想的非凡事件,但危险总归不会紧盯着他不放。况且当天晚上没有回家的阿兹克总能在第二天出现在克莱恩面前,带着一块保存完好的小蛋糕,或是一包磨好的咖啡粉。

黑夜教会的待遇一向不错,这点克莱恩深有体会。也许教会为阿兹克安排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做一些文书辅助工作,不用直面危险,也不会过分辛劳,只是偶尔需要夜间出差。


克莱恩对阿兹克新工作的好奇程度在阿兹克塞给他一个鼓鼓的信封时到达顶点。指尖感受到牛皮纸信封下扎实的触感,他隐隐有了猜测。


“这是?”


“这周的房租。我昨天刚拿到工资,可以给我们的公寓付房租。”


信封在克莱恩手中变得有些滚烫,他想退回给阿兹克,又觉得这一举动不太礼貌。承担经济开销是一位合格绅士的责任,但他还领着教会给阿兹克的补贴,实质上不需要阿兹克为他分忧。他只好暂且将信封放在茶几上,打趣道:


“看来您的工作单位待遇相当不错。”


“实际上我没有工作单位。我现在是自由撰稿人,定期给几个杂志社的历史专栏供稿,写一些历史分析,或者与其他撰稿人辩论。简单来说就是靠文字赚钱。”


阿兹克笑着把信封向克莱恩的方向推了推,信封压紧的口子松了松,露出远超一周房租的一张张纸币。只要让克莱恩相信金钱的来源,接受便不是难事。


“方便问一下您大概的收入吗?”


“收入的话,”阿兹克思索片刻,“取决于收录的字数和篇数,也取决于作者的名气。如果达到像畅销小说作者佛尔思·沃尔那个级别的作家,每周光靠杂志和报刊供稿,就能拿到一笔不小的数目。”


阿兹克没有回答具体数目,但从他日渐丰富的衣橱和往家中添置的生活用品不难推断,他的稿费相当丰厚。这意味着他不再需要依附于克莱恩的补助,可以正式成为克莱恩的同居室友。

克莱恩有一种辛苦抚养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的微妙自豪感,虽然从外貌和实际年龄来看,阿兹克才是年长者。他更愿意看到健康的阿兹克从事理想的工作,不被过去所困扰,也希望能成为最能接近阿兹克的朋友。


阿兹克不再与克莱恩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言语上也恢复礼貌克制,也许这正是他本来的样子。他不是被克莱恩握在手中的鸽子,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或克莱恩会搬出这栋公寓,找寻新的生活,成为彼此每周信件中薄薄的一封。


但至少现在的阿兹克保留了独属于他的一部分。他们的关系从施救者和被救者转化成了另一种更稳固的链接,克莱恩自认为握着打开阿兹克过去的密钥,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一部分展现在阿兹克面前,在不违反保密协议的前提下与阿兹克分享工作中的小趣事,吐槽廷根租房和贝克兰德租房的巨大差异。他不再需要费心解读阿兹克的肢体语言,言语和言语之外的交流变成熟练的本能。

阿兹克总是坐在沙发上,手抵着大腿撑住下巴,上半身向他的方向倾去,专注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睛和张合的嘴唇上。他抛出的话语能收获最真挚的回应,没有可以隐藏的情绪被顺着线头慢慢捋出,再盘成一个整齐的线团回到他手上。

是时候打报告给教会,取消给阿兹克先生的补贴了。



4.


厨房门打开一条缝,萝卜牛骨汤和茴香土豆的香味从敞开的门口迫不及待灌满餐厅,餐厅里的笑声也穿过升腾的蒸汽,传进克莱恩的耳朵里。

阿兹克和班森聊得正欢,交换了几个时下热门鲁恩笑话和对贝城空气的一贯嘲讽后,二人不约而同靠在椅背上开怀大笑。班森笑得差点被前一口喝下的热茶呛到,正扶着桌角大声咳嗽,梅丽莎则向阿兹克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似乎是替哥哥开解他的笨拙,又用手轻拍班森的背部,低声嘟囔着什么。


“艾格斯先生,您真是我见过最有趣、最有学识的绅士。我敢打赌,那些整天拿名贵墨水坐在宫廷里草拟王国法令的人,写出来的话都比不上您说的一半!”


“您过誉了,我只是碰巧喜欢多看了一些没用的书罢了。”


“我们家的克莱恩有您照顾,我是放一百个心了。”


“不敢不敢,实际上主要是克莱恩给我提供帮助。”


“打住打住!”


克莱恩听不得两位亲近之人当着自己的面来回客套,连忙将一大盆牛骨汤横在二人中间,打断他们逐渐失去边际的交谈。阿兹克和班森相视一笑,决定先给厨师辛勤劳作的成果以足够的尊重。


克莱恩调到贝克兰德工作后,虽然面临更加高昂的房屋租金,但工资也相应上涨了,加上一段时间过后阿兹克挑起房租担子的另一头,他反而能存下更多的钱,每月打回班森银行账户的数额也逐渐增多。在兄弟二人的共同努力下,莫雷蒂家得以在廷根的水仙花街租下一栋不错的联排别墅,遇上班森或梅丽莎的朋友拜访,也能有更多的聚会空间。


时逢克莱恩休年假回家探亲,阿兹克没少听他回忆廷根往事,便提出想要和他一起回到家乡。克莱恩本就是历史系毕业,与阿兹克的喜好不谋而合,聊起相关话题时克莱恩总有种与脾气好的师长促膝长谈之感。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与阿兹克经常书信交流、在《新考古》上针锋相对的昆汀·科恩教授,恰巧就是克莱恩在霍伊大学的导师。

多番巧合之下他们坐上开往廷根的火车。莫雷蒂家有多余的房间容纳来自远方的客人,班森和梅丽莎对阿兹克十分好奇,总是趁他们还在家中歇息时询问二人在贝克兰德的生活,以及克莱恩如何与这位颇具异域特色的朋友相识,并亲近到能邀请回家。


而阿兹克总能满足他们所有的好奇,气氛之融洽让克莱恩一度怀疑阿兹克是否就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戚。曾经关于阿兹克身份和过往经历的问题的担心在一顿晚餐后全部消散,面对莫雷蒂们礼貌的提问,阿兹克总是轻描淡写地介绍起南大陆的风俗和拜朗历史,末了补上一句:


“这些我都是听别人说或者从书上看来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来鲁恩了,对拜朗的真实情况没有太多体会。”


这八成是现场编的,克莱恩做出判断。就算阿兹克说出他从书里看到拜朗帝国实际发源于霍纳奇斯山脉,克莱恩也不会太过惊讶。并不是因为他对阿兹克的想象力有过分的期待,而是他相信如果阿兹克真的寻回了关于过去的记忆,他会是记忆宫殿的第一位访客。


雨后的廷根散发着青草和泥土湿润的香味,在冬天里褪去累赘的树枝重新挂上了一个个小花苞,河边一株早樱率先展开了蓓蕾,细碎的粉红色花瓣洒在河面上,在绿头野鸭的翅膀和脚蹼的煽动下漂向远方。

正是踏春的好时候,班森和梅丽莎不愿把客人锁在家中,催促克莱恩带他的朋友多多欣赏在贝克兰德见不到的美景。克莱恩也想带阿兹克回他的母校霍伊大学走走,顺便安排阿兹克和昆汀这两位“笔友”见面。

满头银发的昆汀依然如克莱恩与他分别时那般锐利而精神,深蓝色的眼睛打量着推门进入的毕业学生和陌生客人,右手拿着一卷布满黑墨字迹的手稿。


“您好,科恩副教授,我是阿兹克·艾格斯,我们之前一直有书信来往。”


昆汀接住阿兹克伸出的右手,用力握了握,邀二人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打趣道:


“艾格斯,真是个有特点的名字,难道你就是拜朗皇室的后裔?”


“巧合而已。很多人都这样说过,还有人以为这是我故意取的笔名。”


阿兹克笑着解释。


昆汀也跟着笑起来,突然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装作生气地指责起阿兹克:


“但是你对第四纪拜朗宫廷的分析就是一派胡言!”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就在昆汀的办公室内展开面对面的学术辩论。克莱恩还是第一次看见阿兹克与人争论的场面,后者虽然语气依旧温和平缓,不见一点锋芒,话却很密,总是能在昆汀落下最后一个词时及时反击。唇舌之战分不出胜负,昆汀一拍桌子,视线转向克莱恩:


“克莱恩,你也是历史系的,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克莱恩被突然调转的矛头正中心口,凑到嘴边的茶杯立马放下,举起双手连连摇头:


“两位老师,恕学生才疏学浅,我毕业已经一年多了,这个问题实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


昆汀瞪着眼看着克莱恩,又看一眼阿兹克,严肃的面色瞬间溶解,拍着阿兹克的肩膀哈哈大笑。


休假的日子悠闲又自在,不用工作的二人早上可以在班森和梅丽莎出门的脚步声里悠悠转醒,煎两块抹上黄油的面包片,再配上阿兹克从贝克兰德家里带来的侯爵红茶。克莱恩的杯子里少不了小半杯和一块方糖,满足温饱后这些附加的调味品也变得平常。

廷根有太多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铁十字街的廉价商店和沿街叫卖的小贩比克莱恩记忆中的更加喧闹,阿兹克则对摆放在木桌油纸上的香煎肉鱼和胡椒汁炖牛肉充满了好奇,虽然食品的卖相不算诱人。小贩的吆喝和买家的讨价声如同清晨的人流一般汹涌,克莱恩拉了拉阿兹克的袖口,示意他凑近些,近乎贴着他的耳朵才得以把话语清晰地说出:


“您如果想吃,我们可以买新鲜的食材回家自己做,我的厨艺还是可以的。”


克莱恩脸上隐藏的骄傲短暂地维持了一秒,

“应该是我们,阿兹克先生的手艺也是很好的。”


作为斯林太太面包房曾经的常客,克莱恩自然不会放过为这位好心的太太增加生意的机会。他们点了两杯招牌的“甜冰茶”,克莱恩特意嘱咐其中的一杯不要额外加糖,留给阿兹克根据他的口味自行调整。走出面包店时克莱恩的手里多了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还带着温热气息的蜜糖松饼和柠檬蛋糕。


兴致忽至,二人再次来到霍伊大学,打算在河边的树荫下享用茶点。春天的阳光被树端的嫩芽过滤成草地上一片金色的斑驳,克莱恩讲起他曾经如何坐在树荫底下为了考试背书,还被突然从树冠上蹿下来抢面包的松鼠吓了一跳,边说边作势要原地坐下,感受草坪柔软的触感。阿兹克赶在他的屁股接触地面前将他一把捞起,手掌在草地上轻轻一按,湿湿黏黏的黑土便黏上了手指和掌心。

克莱恩这才发现,雨后的草地泥土都被浸润,要是他真一屁股坐了下去,怕是连西裤到内里都要湿透。阿兹克提议他们可以暂时牺牲正装外套铺在地上,但克莱恩不忍心让造价不菲的外套承担这般悲惨的职能,最终二人只是站在河堤旁,就着甜冰茶吃完了袋子里的糕点,再把手放进清凉的河水中,让流水带走手指沾上的黄油和蛋糕屑。


赛艇是霍伊大学和廷根大学的流行运动,学校的赛艇协会提供租借服务,在校学生可享受一折。克莱恩凭借校友的身份要到了一个不错的折扣,租了一艘双人木艇。木艇配有一副船桨和一根长约三四米的船篙,船桨太沉,多用于竞速比赛,且转向需要技巧,克莱恩和阿兹克便轮着撑起船篙,长长的木棍一端插进河床,撬动着木艇向前滑行。

河面上本就凉快,木艇前行带起的丝丝凉风让本来有些过于温暖的太阳也柔和了几分。轮到阿兹克撑船时,克莱恩垂下手臂,感受流水有力地推着指缝,偶有漂浮的枯枝挂在手上,他便抖一抖手腕,让那枯枝继续它的旅程。


“以前我坐在河边,总想当一只无忧无虑的绿头鸭。”


阿兹克回过头,篙悬在船侧划出一道长长的波纹。他脱下的外套叠放在克莱恩旁边,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上方以方便动作,古铜色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更为清晰。


“哦?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有太多事情想做。”


克莱恩甩掉手上的水珠,伸向阿兹克,示意后者把篙换给自己。阿兹克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要将他拉起。正在这时,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原本环绕在船边的野鸭齐齐煽动翅膀,像是得到号召一般飞离水面,掀起一片水花。

等克莱恩站稳脚跟时,他的外套终究是没保住,从胸口往下的左侧面湿了一大片。阿兹克的那件倒是因为他的遮挡幸免遇难。看着克莱恩有些狼狈地脱掉外套,阿兹克忍不住笑了起来,在狭长的木艇上和他交换了位置,互相扶着胳膊以保持船的平衡。


“要离这些鸭子远一点。”

克莱恩自嘲地摇着头。


船篙刺进松软的河床,木艇在钟声的余音中继续缓缓前行。


平静而悠闲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回程的两天前,敲门声将还在盥洗室中洗脸的克莱恩唤到门前。门外站着一位五官普通的绅士,脱下礼帽后露出清晰的发际线,下面是一双深邃锐利的灰眸。

克莱恩尚未被冷水冲刷干净的困意瞬间一扫而空,眼前的来客是廷根值夜者小队的队长邓恩·史密斯,克莱恩在没调去贝克兰德前就在他的小队工作,二人也算得上是老相识。


看到邓恩一大清早就登门拜访,克莱恩意识到有些不妙。他的意识逐渐从混沌变得清醒,环顾家中,其他人仍在熟睡中,没有受敲门声影响,他明白过来,邓恩进了他的梦。


“早安,克莱恩。抱歉打扰你休假,但很不幸最近队里人手太紧张,近段时间拉姆德小镇连续发生了几起闹鬼事件,当地居民报了好几次案,都没能解决。弗莱和西迦他们被分配到其他任务,实在赶不及了,能不能请你去看一下?”


“不需要详细调查事件起因,只需要你大概确定具体地点,给个初步报告,之后的工作由我们来完成。”


似乎是为了减轻假期加班的压力,邓恩朝着克莱恩弯了弯嘴角。克莱恩视线朝着二楼卧室的方向转了一圈,点点头。邓恩对他有知遇之恩,帮前领导一个力所能及的小忙,也算是闲散假期的别样调剂。根据邓恩的描述,廷根小队大概率只是缺一位能快速给出事件文书的专业值夜者,克莱恩打算简单查探一番便回来报告,不作深究。


眼前的画面如水波一般一圈圈模糊溶解,再清晰之时克莱恩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眼前是吊在头顶的纯色床帐。清晨的阳光透过开了一条小缝的窗帘,把床尾的一脚烘烤得温暖而干燥。


而在卧室墙壁的另一头,在相邻的另一间卧室,厚实的暗色窗帘严丝合缝,不漏进一丝阳光。阿兹克不知何时离开了床铺,光脚踩在地毯上,站在两间卧室相隔的墙壁旁,双眼似要穿透实体的墙壁,直直看向另一侧。


克莱恩又一次进入盥洗室,真正开始洗漱,清理完毕后撞上刚打开卧室门还残存着倦意的阿兹克。他告诉阿兹克因为临时工作需要,今日怕是无法再当一位称职的向导。几天下来阿兹克对廷根已经十分熟悉,克莱恩简单推荐了几个白日里的好去处,并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太长时间,如无意外能赶在晚饭之前回家。阿兹克面色如常,但克莱恩还是捕捉到了他埋藏在眼底的失望,只能盘算着明天到早市买几条新鲜的龙骨鱼作为补偿。


从水仙花街到闹鬼的拉姆德小镇需要大约两个半小时,马车车窗外的太阳越爬越高,车轮从沥青路碾到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终于赶在午饭时间前到达了小镇。小镇位于廷根市西北方向,镇里的人主要从事农业和简单的手工商贸,蒸汽列车和吐着热气的机械仍是稀罕品,田野和天空也没有太多煤炭的痕迹。


在镇上简单用餐过后,克莱恩向当地长住居民询问他们精力或听闻的灵异事件,线索林林总总共同指向山上的一座废弃古堡。据说那座古堡曾是第四纪末期一位领主的居所,后来时代变迁世事难料,领主和子嗣都因未知的原因死去,古堡被废弃,成为各种诡异传说的发源地。


趁日光正盛,克莱恩把手杖用作登山杖,装有净化子弹的左轮手枪放在西装贴身内袋,循着被荒草掩埋的道路爬上灌木丛生的小山。行至山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外墙几近完全坍塌的古堡,灰色的砖墙外爬满了青黄交错的植物,主楼方正而锋利的棱角变得模糊,被几座稍矮些的偏楼簇拥着向着天空延伸,尖顶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破败而倾斜。

通往大门的青色石板被横生的枝干和野草几乎吞噬殆尽,正午的阳光在古堡面前似乎也退缩了几分。克莱恩已不是刚踏入非凡世界的菜鸟,对于未知的危险有一定的预知和判断。他解下缠在手腕的黄水晶,眼睛由棕转深,握住银链默念:


“探索古堡的路程会顺利。”

“探索古堡的路程会顺利。”


七遍后,黄水晶吊坠自发地作规律顺时针转动,幅度不大但也不小。这意味着本次探索不会有太大麻烦,或者危险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手伸向口袋,提前准备的“沉眠符咒”和“安魂符咒”向指腹传递着坚硬冰冷的触感。

克莱恩保持警惕,没有过分信任占卜结果。邓恩的委托不包含详细勘察闹鬼事件的源头,但为了让这次额外的任务有头有尾,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浅探古堡也是算是工作的一部分。


古堡的大门早在日月侵袭中脱落,化成两大块倒在地上的腐朽木板。克莱恩踩着筋骨断裂的门板,从漆黑的门洞走入,迎面一股阴风将古堡内憋闷阴冷的空气吹向额头,一层鸡皮疙瘩从他的手臂爬上脖子。他把左轮手枪握在右手,左手伸进口袋捏着符咒,迈步走进破败得仿佛只剩一层壳的古堡。

往日铺在门口直通大厅楼梯的毛毯已经风华成一根根脆弱而凌乱的丝穗,交错纠缠着将来客引入大厅深处。古堡的窗户都建在高处,面积小,使得古堡即使在正午也宛若深夜。高而小的窗户纳不进多少新鲜空气,奇怪的是克莱恩一直感到隐隐有凉风吹来,不是从门口大开的背后,而是从昏暗不透风的身前。

脚下的石质地板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明明是有些绵软的触感,灰尘层中却似乎掩盖着什么难以辨别的碎片或细小物件,在克莱恩的皮鞋下不时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主楼高高的吊顶隐藏在黑暗与漂浮的尘土之中,大厅的尽头楼梯向两边分开,引向隐没在黑暗中的二楼。


古堡内部情况不明,克莱恩没有携带强力照明工具,只有向镇上旅店老板借的一盏旧煤油灯,也没有专门克制怨魂幽灵的符咒,不适宜深入探索。正想打道回府,楼梯墙面上悬挂着的肖像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肖像画是确定古堡主人的重要证据。怀着历史学生本能的求知欲和对任务的责任感,克莱恩将煤油灯举到与视线齐平的高度,一步步走上楼梯。


木质楼梯比石砖地板更经不起踩踏,每一块木头在脚下发出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原本覆盖着楼梯的地毯也几乎完全变成一层红色的粉末。像是钢丝走到一半,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面临着跌落的风险,克莱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上向前,所幸这看起来脆弱的木楼梯比想象中的坚固,他得以安全升到靠近肖像画的高度。


煤油灯的光在肖像画上投射出一个边缘模糊的大圆,镶有金色雕花画框的肖像画是破败古堡唯一能辨认出形状和图案的完整遗物。暖黄色的光晕里克莱恩的瞳孔突放大,只见油画的主人戴着一顶第四纪经典的白色卷曲假发,假发下是一张以古铜色颜料填充的脸,五官形状柔和,眼神里充满阅尽世事的沧桑感,从画布里看向每一位光临古堡的客人。


这副面容克莱恩无比熟悉,回忆和现实在眼前重叠,这是他无数个早晨的开始,也是无数个夜晚的结束。他看向油画主人的右耳,在耳垂下方发现了一颗用颜料点出的黑痣。这不是颜料无心的溅射,而是画家根据雇主特征的刻意描绘。

煤油灯照在肖像画上的光晕猛地缩小聚焦,随后又向外扩散。



克莱恩回到廷根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他没有让车夫载他去佐特兰街向邓恩汇报,而是先回了家。厨房和客厅的灯光从窗户中照亮了街道旁的行道树,克莱恩掏出钥匙插进门锁,空转了一圈,门没有上锁,他径直推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人,只有煤气灯无声燃烧着。厨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听到了大门传来的动静,厨房门向内打开,阿兹克走了出来。


“你回来了?加班辛苦了,晚饭很快就好。”


“班森和梅丽莎出去参加同事的聚会了,我想你可能回来得比较晚,就让他们先去,我在家里等你。”


阿兹克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珠,迎向克莱恩。他早就跳过了称呼班森和梅丽莎为莫雷蒂先生和小姐的生疏阶段,短暂的度假时光足以让他成为莫雷蒂家永远的挚友,在主人外出时还能承担看家的重任。


克莱恩脱下礼帽挂在衣帽架上,却迟迟没脱下装有符咒和手枪的西装。眼前的阿兹克和古堡里的油画重叠在一起,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无法向阿兹克隐瞒白天的发现。

阿兹克的过去一直是他们有意回避的话题,克莱恩一向不愿主动触碰,也许当记忆慢慢浮出水面,过往的线头在生活的角落里悄然出现,记忆被填补后是否说与他听,是否继续留在他身边,都是阿兹克的选择。阿兹克也极少表现出探索身世的欲望,至少在他面前如此,那些早出晚归的日子和偶尔缺席的夜晚克莱恩只当是自由撰稿人的工作需要,不愿做过多的揣测。


“我今天偶然发现了一样东西,也许跟您的身世有关。”


阿兹克解下围裙搭在餐桌的椅子上,示意克莱恩到沙发上详谈。他穿着一件样式经典的长袖衬衣,袖口向上挽了两节,盖在一圈圈的做工精细布料里,以免被水沾湿,裸露在外的手臂显示出经过锻炼的肌肉线条。克莱恩愈发感受到阿兹克从容的长者气质,他已经不再是需要寻求庇护的倒霉受害者,而逐渐显露出阅历优势和沉稳气场。


“你看到什么了?”


“我在附近的拉姆德镇发现了一幅肖像画,里面的人跟您长得很像。”


克莱恩如实相告,只是把“一模一样”换成了一个程度稍轻的描述。


“拉姆德……”阿兹克抚摸着下巴沉吟道,右耳下那颗小痣不停引诱着克莱恩的视线。


“我最近确实想起了一些东西,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你分享。”


克莱恩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比如……”


“比如?”


“我真的是阿兹克·艾格斯。”









借了一下拔叔的台词,谢谢汉尼拔

因为细节不够,剧情过得比较快,跟开火车一样呜嗷呜嗷就跑完了,后半段感觉人物也有点垮

所以这是指定婚姻啊!

货币单位老大难了,古堡被我大削弱,变成新手友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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